第八章、治丧 六(2/2)
久之后,他才缓缓转过神来,轻轻地呢喃了一句:“这样啊!”忍住心中的跌宕,郑和艰难地继续向卫士问道:“家宰……知道了吗?”
“家宰已知此事。”
“哦,那便……拜托他妥善处理吧。”郑和无力的回应道,仿佛被抽尽了力气一般。
“诺。”偷眼看了一下少主僵硬的表情,卫士随即又说道:“两位大人还留给君子一份遗书。”言罢,卫士马上奉上了遗书,在郑和接过后又一刻也不耽误利落地退了出去。
这份遗作是由姜隼执笔的,内容写的是:臣等于先君,乃患难之交,结自贫贱之时,识于行伍之间,相约刎颈,亦友亦臣。夫羊左舍命,乃义也,比干奉心,乃忠也。今,先君不幸,吾等苟活,是为不义,难为友,若是惜身,独弃旧主,则是不忠,难为臣。吾二人愿凭此微躯践义守信,以命全忠,追奉先君,留名君子,以显示先君之仁,昭彰君子之德。惟愿君子成人成才,家庙昌盛永兴,臣等再拜涕零。
看完这篇遗书,郑和忍不住想笑,最终他成功地在嘴角扯出了一个嘲讽的难看笑容。
果然,一个人想要做成什么事情,从来都不只是动动嘴那么简单的。单凭什么主君威仪,无法主宰一个人的生,更无法控制一个人的死。
轻生死,重节义,士可杀,不可辱,这是在秦汉之前千千万万华夏古人的生命信条。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那段斑驳不全的历史读来总是令人肃然起敬。好多人强调,生命高于一切,还有许多人总是奉行“好死不如赖活着”的箴言,但是,这些古人却总是提醒着后人们不要忘记。他们偏偏要在生命的前面加上“有尊严的”这四个字,执拗地强调这样的人才完整,也正因如此,那个时代才会拥有那么多的夯货蠢货。
现在,郑和终于明白了,申君午,老家宰,离芜,姜隼,他们才是活在这个世道的人。自己这个穿越者,根本什么都不懂,却总是怀着一股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洋洋得意,自以为是,总是想要站在高处俯视别人,还妄图用自己的那一套救人,真是可笑至极。规则改变了,习惯改变了,环境改变了,我,亦当如是。可早早就被灌输了一系列价值观念的郑和,如何能够再重新回炉,重塑一个适应当下的郑和呢?
世界在发展,时代在进步,改变一刻都不曾停过,然而,世殊事异,今人笑古人,后人又笑今人,来来往往的这些人啊,笑起来没完,却又一个一个如同那执拗的飞蛾,不知死活地飞向那团名为世道的焰火。说来说去,改变了什么呢?
重新审视一遍周围,这里不光是有迂腐的礼仪,也不只是有虚伪的演绎,更不仅仅是体制下的残酷,抑或是桎梏中的人性,而是一个硬邦邦、血淋林的时代。
此时此刻,初来乍到之时那仿若首次登上舞台一般的兴奋、刺激、新奇、焦躁、尴尬以及不安等等情绪都在这一卷遗书前转变成了对未知前程和那坑爹宿命的落寞迷茫。
深深静夜中,寂寥无人时,向着浩瀚无垠的星空,向着包藏万物的天地,郑和默默发射出深藏心底的大写的s。
穿越以来,郑和对新世界的第一次接触尝试,彻底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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