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八月霜雪(2/2)
些湿润,却道:“你少拿我的生辰作挡箭牌,最好祈祷你一路行乞的事儿不要被外人知道,不然朝廷一顶“有辱皇室”的罪名扣下来,不赐死,也得打你个残废。”王泽想了想,被杖刑至残,的确是个十分痛苦的过程,随即又瘫倒在床上,叹道:“就算是削爵我也认啊,但想想此行,便觉不虚此生。”
他很认真地看着李疏,似有回忆道:“小满你尝过幽州的烈酒吗?在幽州昌平城里最深的巷子,有一家酒肆,他们酿的酒是全城最有名的“海棠醉”,每年三月末开坛的日子,全城都会弥漫着酒香,这酒香要在晴日里整整盘旋十六日,又要在雨日里大雨冲刷七日,最后在每个人的身上逗留三日才肯散去。只要你尝过这美酒自然不会忘记醉生梦死的滋味,若是在巷子里迷了路,便循着酒香自然可以辨清方向。”
李疏有一瞬间觉得他很远,模模糊糊的影子和前世相同,王泽与她说这样的话,她反而不知道回应什么好,李疏心下想,大概是因缘际遇作祟,在她的记忆里,王泽这般人物大致是属于清散公子,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无论他养鹤、种梅,还是寻访名山,游览古刹,自李疏十六岁进宫就与她没什么关系了,所以他的江湖、他的自由是被困在朱红高墙中李疏一生都无法企及的世界。
重生一世,李疏觉得多少并没有洗刷干净她骨子里的阴暗和肮脏,在重新面对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王泽时,她心中多的反而是一些自卑、一些悲戚。
他目光悠远,仿佛穿越重重关隘,直达苍茫寂寥的北境,“我二月间到雁返关,天光晴朗时,站在石城上能看到与之遥相呼应的皑皑雪山,风停时,地上有斑驳雪痕,夕阳斜照在大漠上,孤烟缥缈。夜晚可见东山初月,塞土犹如深紫,守关将士的铁甲紧紧凝结在一起,佩戴的弯刀很难出鞘,有时大雪整夜整夜的下,第二天清晨时,白雪附着在花树上,满城的“八月霜雪”似乎开花了……”
他声音暗哑,时而缓慢时而急促,李疏听他声音越来越小,才发现他睡着了。
李疏为他盖上被子,轻手轻脚的出去了,唤了侍女来守着他。
青萦在外间守着,见李疏出来,赶忙扶住她,出了堂屋,扶她坐在轮椅上,推着她回听雪苑。
经过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坐在轮椅上过于颠簸,遂又换了另一条路走,其间可见三两芭蕉展叶,李疏突然问道:“青萦你最远去过哪?”
她问得没头没脑,青萦怔了一下才答:“最远就是和郡主来山东,小时也只和爹爹出过城。”
李疏有些失望地点点头,又想到自幼时见到青萦,两人就形影不离,她略有嘲讽的笑了笑,又道:“我前几日想着回长安看看,太后待我甚亲,我也得替母亲尽些孝道,刚才我又突然不想回去了,青萦,你知道吗?我怕一回去就出不来了。”
其实她也很想去看看塞外的风光,看飞马踏起尘埃,青山满落大雪,那该是怎样的一番天高云阔。
青萦推着轮椅突然停了一下,又继续推着前进,道:“奴婢觉着郡主其实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郡主开心。”
李疏点点头,青萦绾着双丫髻的影子映在她的玉色荷纹长裙上,发带微微飘起,已经历经一世的她,怎会不知前路有多难行走,要事事掌控在自己手中又谈何容易,如果依照前世,她最多在琅琊再住上三年,三年后,即绍兴六年,她就会被皇太后接回去,然后顺利地嫁给太子。
为什么谈及“顺利”二字,仅凭皇太后的偏爱怎么能有机会接近将来母仪天下的宝座?能让百官同意她这个破相又坡脚的郡主站在太子身边,只是因为她的外祖康宁侯,在世时既是赫赫有名的西北名将,即便出师不捷,也是戎马一生,立下不世战功,至今西北一带的驻边将军以前大多也是康宁侯李度麾下战将,每年都会有一些将军带着西北的土产来长安看她,就算她迁居到琅琊,每年的贺礼也没有断过,其中让李疏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忠肃侯卢真卿。正是因为有武将的支持,皇太后提出让她作太子妃时,也没几个人不同意。
李疏自认不是个坚毅的女人,所以她也不适合作摄政太后,她没有外家但对忠肃侯府很是亲近,那时候她还不懂朝野间的计谋,仅仅是一些偏爱就给整个卢家带来了灭顶之灾,三司会审,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卢真卿下狱之后,李疏亲自去看过他,她的眼泪砸在紧握铁栅栏的手背上,亲眼看着一代名将在她面前陨落,没有马革裹尸的悲壮,在不见天日的牢狱中,仅仅只有一樽酒盏。
这么明明白白的宿命摆在李疏的眼前,她不禁捏了捏额头,轮椅停在楼梯旁,李疏刚要下来,青萦却推着她折向另一个方向。
李疏疑惑地抬头看向二层阁楼,只见拐角处站着杏杳并一个拿蓝布裹了头发的婆子,李疏只匆匆看了她一眼,便认出她来,是母亲在刘家时的素芳院中的管家婆子。
青萦只顾推着她匆匆离开,李疏摇头叹气道:“青萦,你是不是有事没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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