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番风霜饱谙矣(1/2)
武德十年,我成为一个马奴,可人们说没有武德十年,只有贞观元年。
我用了三年时间才弄明白其中的缘故。
一切都是从武德九年的夏天开始改变的。那一天正是六月初四,我九岁的生辰,长安城里发生了立国九载以来最大的浩劫,大到主宰这个国家的前途命运,亦将我的命运推向了未知的深渊。
……
我的名字是“道真”,姓——敬氏。敬氏的祖上在齐时曾做过右仆射,虽非世家豪族,亦系仕宦名门。我父亲的讳是敬君弘,大唐立国便封了骠骑将军,爵黔昌县侯,更掌左屯营兵于太极宫玄武门,加授云麾将军,长得魁梧壮硕,典型的武官。
尽管这些名号身世听上去都不错,却与我没有多大关系。我的生母只是长安教坊里一个不知名姓的妓子,父亲偶一日贪欢,多吃了两杯酒,便令我母亲一幸有身,但她生下我就死了。听一直照料我的老家院说,我被教坊杂役抱来府上的那日,父亲错愕不及,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而他出身博陵崔氏,教养高尚的正妻更是性情突变,抢过父亲平素佩戴的长剑便要杀他,被父亲猛得撞倒后又将剑锋刺向了襁褓中的我。最后,谁也没伤着,父亲还是留下了我,交由老家院看管。可能是因为他不屑我这草芥小命,也可能是对崔氏夫人疯魔行为的惩罚,反正,不是因为怜爱我。
我明事得很早,约莫四五岁上就知晓自己的处境了。父亲从不与我说话,更不谈什么天伦之聚了,他顶多是偶然碰上我,瞧两眼便匆匆离开,我也从没叫过他一声父亲。崔氏夫人的眼里更不容我,三五日寻上个借口一顿咒骂鞭笞都成了寻常。如此,其他姬妾下人也没有敢理会我的。我的幼年充斥着冷漠与□□,我实在是一个微贱的存在。
然而,就是这般渺小卑贱的境地,我也结交了两位“朋友”。一是书墨,二是马儿。结识书墨,是因为住在府上东里。我这登不上台面的身份自然没有自己的屋子,老家院就将无人清理出一块角落,铺上被褥,做了我的栖身之所。我最先也好奇这阁楼里一卷卷、一堆堆到底是什么东西,就拉着老家院问。他原是祖父伴读出身,腹中有些学识,见我有兴趣,即给我开了蒙,教习文墨。我那“道真”二字的名字,便是我识字后自己给自己取的,在这之前,我是没有名字的。开蒙后的每一天我都会读上两卷书,临上一幅字,由好奇转为习惯,慢慢地学会了沉静与稳重,尽管这是有悖于年龄的。至于马儿,则因为它们是府上除了老家院外,还愿意理睬我的活物。我给它们喂食,听它们呼哧呼哧咀嚼的声音,自己就笑起来;给它们抚摸,它们就会低下头伸舌头舔我,同我玩闹;给它们拥抱,它们就会卧下身子任我依偎。于身高不足马腿长度的我来说,这些马儿真是庞然大物,随意一蹄子踹到我,就会令我丧命。但它们没有,反而竟教我享受到了一种特殊的宠爱。
言而总之,我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了九年,从未踏出过府门一步,亦未曾见过几个新鲜面孔,直到第九个年头。
这一年伊始,我便能频繁地见到来拜访父亲的人。他们或闭门谋事或在花园散步谈话,至少都是两三个时辰。我不经意靠近,老家院便会迅速拉我回头,说是怕我惹怒了父亲,免不了挨打,可我分明能觉出他目光里的异样。那是一种紧张害怕的情绪,非常不好,但他不可能给我解释,我也没有追问过。
有一天,府上又来了两位访客,下人将他们引到花园的小亭中,我恰好就在不远处的一棵桃树下休憩,看得十分清楚。那是两位形貌出众的青年公子,尤以带头的那个,骨气峻拔,举止威重,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神武之态。彼时正值阳春三月,风过之处,落红成阵,偶几片花瓣飘落在那神武公子的肩上,他浅浅一笑,掸去,嘴角的弧度真是温柔。我的心口莫名悸动,不自觉地走近,刚要在亭前柱基处掩藏,便听头顶轰然一句:
“你是谁家的女儿啊?”
我愕然无比,抬头对上一双目光炯炯的眼睛。可未及我做出反应,身子突然被抱离地面——又是老家院。他气喘吁吁地赶来,面色煞白,把我放在身后又不断对着那神武公子磕头赔礼:
“稚子顽皮,冲撞了秦王殿下,请殿下恕罪!我家将军出门赴宴,不知殿下到来,已派人去催了,正在路上!”
我这才知道,神武公子是原是一位殿下,秦王殿下。
后来,老家院将我看管得愈发紧了,大概是因为这件事吧。我也再未见过他,日复一日,庶几淡忘了。
春天一过,暑气渐升,我的九岁生辰也到了。记事以来,每年生辰老家院都会去外面买上一两样精致可口的糕点给我吃。那天晨起我依旧期待,然而,从鸡鸣等到日出,都不见老家院的身影。我出了阁楼去找他,一路过亭台穿廊庑竟见不到一个人,整个敬府像空了一般。我不知所以,只隐约间听见前院方向传来阵阵哭嚎,便狂奔而去——映入眼帘的场景,令我此生难忘——我魁梧高大的父亲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穿戴全副甲胄,手中握着长剑,已经死了。崔氏夫人跪在父亲的尸首边,发服凌乱,颜如死灰,泪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掉。周围遍地跪满了姬妾下人,老家院也在其中。
那一刻我是懵的,脑子里只回荡着一个声音——我没有父亲了。即使我从来没有拥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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