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罪五 · 不道(1/3)
片刻中,周遭众人直楞看着场上,介于裴钧、晋王便是场上官职最高的二人,左右不敢置喙,便只能面含期待看向一旁张三,叫张三面无表情看向邓准,邓准面露惊惶看了看地上那破砚,又吞吞口水,蹙眉看回他师父裴钧。
而裴钧目不斜视,此时只撩袍就向晋王跪下,顿挫道:“臣,罪该万死。”
邓准这才猛了回神,连忙跟着师父跪下,唯唯诺诺:“草草……草民罪该万死。”
朝中皆知晋王爱洁,府中屋宇器具时一涤之,为京中传成一谈。此时污墨脏了裘袍,照理早该青了脸,可瞧在裴钧眼里,却觉晋王爷此刻笑的模样,还更瘆人些。
晋王垂眸看了眼肩上的墨,又看了看裴钧头顶,轻轻叹了口气:“裴大人,你先起来。”
“谢王爷。”裴钧掸衣站起来,心想现下挽回了邓准伤人自断前途一事,算是了却他前世一憾,叫邓准日后总有高升之望,不至哀哀戚戚十来年,而倘若这变命之事需赔进个袍子不免千金,他裴钧也不是赔不起,如此便坦然向晋王道:“臣一时不察误伤王爷,罪过颇深,烦请王爷准许臣将功补过,为王爷修补此袍。”
晋王伸出长指,艰难解了领口系带脱下凫靥裘来,裘袍晃动间,前襟羽翼在日光下折出道青绿的纹路,煞是好看。
他提着裘袍,面对裴钧笑并不变:“看来裴大人识得此裘,那裴大人应当知道此裘不好修补。”
“臣知道。”裴钧假作沉重,“可便是不好修补,臣戴罪之身,亦当为王爷勉力奔赴,哪怕寻山访水、躬身亲织,仍万死不辞。”
裴钧本料晋王洁癖,许是不准旁人动他用度之物,可能会说算了。
但估摸他方才已逆过了晋王这道鳞,晋王与其说算了,倒不如留着袍子折腾他一道,故就还真笑了一声,把手里裘袍向他一递:“好,那孤等着裴大人。”
“……”
裴钧抬了双手接过来,“谢王爷,臣修补好了就给王爷送去。”
晋王站在石阶上,垂了睫羽看裴钧一眼,默然点头。
京城的十月末,今日冷得只差下雪,晋王脱了那裘袍也觉出阵冷意,想了阵状似也无甚话说,便嘱咐个管事告去元辰门外停靠的王府马车,叫侍卫送来旁的裘袍。
他回头再瞧了裴钧和邓准一眼,沉吟片刻,遂带着张三入监去了。
人群渐渐各做各事,裴钧将晋王的裘袍卷了一手抱住,脚尖踢了踢石砖上那倒霉砚台,斜睨身后的邓准一眼:“南山,为师府上留了多少好砚你不用,非要带个学监里的破砚回去使……你也不嫌糟蹋手。”
邓准双眼紧锁着地上那砚,眸中敛了半分不平与半分晦暗,低声嗫吁着垂了头:“连累师父此番受罪,学生一万个该死。”
裴钧常见不得他这懦弱模样,如今好容易管回事,便也没急着带他走:“你且说说你带了这砚是想做什么,今日用不着你动手,我在此替你出了这口恶气,省得你日后又动那邪门歪火惹麻烦。”
邓准听言抬头,青白着脸踟蹰了会儿,最终还是气不过,咬着牙小声道:“我,我就是想……教训教训那钱思齐,他欺人太甚……”
——钱思齐。裴钧唏嘘,还果真是此人。
世人个个都有致命弱点,无人幸免,裴钧总深知。有人爱赌,有人好色,有人贪财,而邓准其人吃喝嫖赌都不沾,此身却有个往后多年都改不掉的臭毛病,那就是门缝儿里瞧大街——不知长远。此病叫裴钧前世煞费苦心都不曾替他改过来,今世要动自然也并非易事,此时再骂再气也就没了用处,是故他现今思及这邓、钱之事,只可叹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孽缘。
这姓钱字思齐的,正名钱海清,便是那本该被邓准砸个一头血的宁武侯世子门生,常在青云监中同邓准过不去。先不提宁武侯世子唐誉明打小就与裴钧不对付、入了官场还处处给裴钧找刺儿,只光说当年他这钱生择师之事,便就是一场生拉活扯。
钱海清这人,脾性气度乃至模样,放眼整个青云监,都算是一等一的官场根骨,考入时是头筹,要学问能做学问,要人情能做人情,心里也是个知好歹的,当年许是听闻裴钧岁数轻轻短年高升、学问也够,便曾一心想拜入裴钧门下。
本朝得了历代官员门生在门中内讧致人才失散的教训,早已规定一官只可带一生,要待门生过试出师或被扫地出门,才可再带下一人。钱海清入监择师时,恰逢三年前恩科刚过,拜帖来裴钧书桌上打了好几轮,言辞恳切、妥帖,看得裴钧自己都觉着邓准送走后此生就会入门,便也没退过帖,算作默认了,只等邓准皇榜有名、功成出师,就给此生下纳生帖。
可人算却不如天算——裴钧为邓准苦心教导、悉心答问,新科放榜时,邓准竟然落了第。
当时不仅是邓准,连裴钧都被青云监生与朝中百官背地里笑了个痛快。
如此邓准出不得师,裴钧门下便没了择生的位置,邓准惶惶戚戚,不免提心吊胆深怕裴钧将他扫地出门择纳新生,平日便愈发唯唯诺诺,倒不想裴钧饶是对此讶然,却也压根儿没有要与邓准断义的意思,只默默将钱海清的帖子退了,将邓准叫来一通詈骂又一通安慰,叫邓准三年后再战就是。
可这却让拜师无门的钱海清在北街酒楼里买醉了好几场,喝得几乎人事不省。
活像失恋。
那宁武侯府中唐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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