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雪泥鸿爪(1/2)
入了夜,大铜楼里依旧明灯高挑。
王述伏案,下笔梭梭,偶尔驻笔,翻动书册,眉间拢起一线,神色凝肃。他办起公事来一向专心致志,沉迷于书卷案宗之内,外头风声再如何鹤戾,树影再如何婆娑,也进不了耳,入不了眼。直到案面上笃笃被敲了两声,他才猛然抬起头来,随即站起来,执了一礼,“老师。”
周藏波落座,盯着这位爱徒,半晌才道:“叙之,你打小机敏过人,如今阁中历练几年,更是不得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为师老了,该服输了。”
“老师如此说,真令学生惶恐至极。学生十四岁入槐州,如非老师从旁指点,以当年稚子胸怀,孤高心性,绝无可能从槐州全身而退。师恩如山,学生绝不敢忘。”王述并不落座,肃然回道。
周藏波一寸寸扫视他,王家出身的孩子,面上再如何雅致,骨子里总有一股劲儿在,或许当年荐他去槐州真不是好事,吃人不吐骨头的血海里刀锋磨得过厉,如今缓不过来了,握着都扎手。周藏波哼了一声,“且不说胸怀,我看你这心性是比之当年更高的,半分也没矮下来。难道人窜个头,心也跟着野了?”
“学生惶恐,请老师明示。”
“好,那我就明示于你。”周藏波一字一句道,“票兑的陈条被圣上驳了三次,最后一次陈条弃地,今上就差指着你鼻子骂异想天开了。你如今还不死心,还要再谏票兑,我且问你,你到底是何居心?”
王述站在原地,毫不动摇,“老师以为,我票兑的谏言有错么?”
周藏波窒了一瞬,喝了一声,“不是说这个……”
“这样就是没错了,”王述直视着他,因为站着,高度比坐着的周藏波高出许多,他垂下眼来,目光从绵密的睫毛里渗出,有种说不出来的深邃,“票兑三次被驳,一是因时机不对,二是因陛下为君者,有些时候也难免身不由己。但票兑该不该推行,老师坐镇三梢阁二十多年,该比学生更清楚。霸州匪案一出,天时地利人和,为何不可行?”
他顿了一顿,嘴角浮起一抹浅薄的笑意,“说不可行者,都是世家尔。当今世家,掺手南北通货者巨多,有时候名头上的主事不过是个代掌柜,真正受益的乃是京中世家。圣上深谙制衡之道,一直张一只眼闭一眼,然而若票兑推行,世家们沉在水下的金银家底犹如冰山上浮,渐渐显露在圣上眼中。如今全力相阻,无非恐惧二字。请老师指教,学生所言,对么?”
“王述!”周藏波忍不住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厉声道,“你难道就不是世家的一份子么!你如此作为,一意孤行,开罪世家,是要做孤臣吗?”
“我的曾祖父,蛰居淮南十九年,时穷困潦倒,常要四邻接济。我的祖父,一生戎马,浑身上下一百多处伤疤,老来病痛苦不堪言。我的父亲,岸东黑疫上身先士卒,不幸染疾,英年早逝,死后为免传染,连全身下葬都不行,只能身化飞灰,”王述缓声,眸中神色渐次激烈,“但我大后游历四方,淮南人家尽燃的长命灯,丰土坡上的将军碑,虹中湖畔的王公祠,都历历在目,刻骨铭心。人臣非仙,百年归老,唯有此心长存。我虽为世家子弟,但前人不违初心,各成风华,我虽不才,也未敢辱我门风。”
他很轻地笑了一声,“世家又如何,孤臣又如何。一朝荣华散尽,唯有祖传的一身傲骨,不能折。”
周藏波怔了一瞬,电光火石间往事浮华幻影,奔至眼前。庆公自不必说,《忠烈纪》中已有记载。王述之祖,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将军。王述之父,原本京中有名的美男子,黑疫发时口鼻莫认。如今跟前的王述,这些王家儿郎啊……
这一瞬间,周藏波想起了家中那个不学无术整日里溜猫弄狗的儿子,心境万分的复杂。
周藏波手上微颤,放弃似的颓然坐回椅中,略显疲态,“叙之,孤臣一路,千难万险,若有牵绊,你会后悔的。”
牵绊?王述眉头一挑,眼前无端晃过一个人影,烟似的,袅袅游了过去。
他沉默半晌,方启唇,“不会。”
像要说服自己似的,声音很低,”我不会置她于险境的。”
声音太低了,以至于周藏波都没听见。
周藏波挣扎着闭了闭眼,又睁开,问道:“你属意于谁?”
“何喜。”王述坦然答道,答完之后自己微微一愣,周藏波这话的本意是问票兑之事自己属意于谁,但截了上半段没说,便成了他属意于谁。
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答案,王述的眼神一瞬间柔软下来,掩饰一般握拳清咳了两声,继续解释道:“殿中监虽然目前势大,南北盘布上却又不如郎家,由郎家出线,布设票庄,最是相宜。”
周藏波问道:“何喜?策对时倒出彩,这些日子你看着,办事如何?”
“若行票兑,我郎家愿为牛马,以供趋使。”霸州风雪之夜,那姑娘信誓旦旦的话犹在耳际。
王述一笑,眼神涌出几分难得的温和,“可为牛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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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喜于是开始了三梢阁中当牛做马的加班史,白日里确定要率先推行票兑的试点钱庄,晚上熬在灯下翻看案册,几日下来,熬得脚不沾地两眼青黑,每日里游魂一样飘来飘去。不单如此,性子更躁了几分,接连几次拍着桌子对卓青然咆哮,惹得卓青然一边吃地瓜干解压一边赞叹,“恕我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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