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官文若(1/2)
十八年后。
清音观极南的一间极简草屋内,温熏生着炭火,暖意宜人。时值腊月,天降初雪,雪极大,绵密下了多日。草屋虽建在石砌的高台上,院里院外仍存着没至脚踝的残雪。
上官文若缩在被子里,十分不情愿地向外探了探头。她自小身体虚,有些畏寒,最不喜欢雪天,更何况今日除了下雪,还是一年一度的药典。清音观全数弟子都要参加。除了要听各位长老婆婆妈妈说上一长串岁末总论,把各个师门下的弟子拎出来评点一番,还要进行一次大考……
什么大考?上官文若想到这儿撇撇嘴。说是考察弟子们一年所学,其实也不过是各个师门间的一番“明争暗斗”。
清音观从上到下,医祖一位,就是平恩铭;长老四位——医仙易未、医圣常冉、医狂祝子安和医鬼顾潇,都各有各的徒弟。每年一到药典,谁都希望自己的徒弟能争一口气,拔得头筹。所以,各路争胜手段也是五花八门……
上官文若只消往窗边扫一眼,单是看屋外各弟子的举止神态,便能知道是哪位师父的徒弟。
笔直地站在柏树下,手捧医书、目不转睛的定是常冉的徒弟,常冉好胜心强,下手也最狠,常常天不亮就让弟子树下排开,背诵医典,他教出的徒弟,多半也是纸上谈兵的书呆子。看现在这架势,这些人大概是从昨晚就站在这儿温书了。
坐在观心湖畔闲闲散散、交谈甚欢的定是易未的弟子。易姑姑心慈,最喜欢让弟子考前放松。
顾潇的徒弟,十有**都是神神叨叨的,毕竟顾潇自己也是这种神出鬼没的性子,要真是正常人一个,谁会拜她做师父呢!那两个在湖边拿着银针互相往对方身上刺穴的,必定出自顾潇之门。互相刺着,非但不怕疼,还觉得挺开心。
至于祝子安的徒弟嘛……上官文若想到这儿兀自摇了摇头,从这里是看不到他们的。祝子安极少回观里,他的徒弟也跟放羊一般,慵懒自得,随心所欲。有看了半日医书跑去玩雪仗的,有采了半截药就满山跑着追野兔的,也有睡到日上三竿还缩在被窝里回笼的……就比如,上官文若自己。
算算日子,今日是腊月初九,一个有些重要又不那么重要的日子。今日是她生辰,也是每年祝子安回观里的日子。从今日起,直到岁末,她都是祝子安的徒弟。
可迫近正午,观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没人通报也没消息,他是回来还是不回来呢?往年是绝不会这样迟的。上官文若不禁犯起了难。若是他回来,上官文若立刻就缩回被窝里,再暖和一会,因为就算有人看到自己贪睡,责怪上几句,祝子安也一定会替她回挡回去,睡过了药典都不成问题。可若是他不回来,可就没这么好命了。
想了又想,上官文若还是一个翻身下了床。床下自然不比被窝暖和,上官文若一个激灵,不由得皱了皱眉。披上玄色道袍,双手束发,黛丝挽髻,绸带随黑发缓垂披下,俨然一副翩然书生模样。
屋内木桌木椅木床,冷冷清清,素净整齐。让上官文若住在这样破败之处丝毫怨不得观里,真要说起来,这还是她自己要求的。此地距观中心较远,平素少有人打扰,十分安静,很适合她。
上官文若将床铺归置整洁,绕到屋角书架前。书架足有一人高,疏疏分了五格,其上都是些医药典籍。不过上官文若对寻医问药丝毫不感兴趣,那些书多半被翻了一两页就放下,因而即便是四五岁时从师父们手里接来的课本,如今也是崭新的。
说来也怪,书虽然新,书架却旧了。若是看仔细些,其上随处可见擦拭的痕迹,特别是倒数第三格的横架,早被人用手磨得光亮。而光亮之处,隐约可见一道细纹。
上官文若熟练将手按在细纹两侧,依照纹理轻轻一拉,书架自正中劈开,分向两旁。其后漆黑一洞,伸手不见五指。点了灯,缓步向前,脚下触到了石阶。走了三节,才见一木桌,木桌虽也有年头,可做工极好,藏在这地洞中,也很整洁,上官文若对它必是勤于打扫。
木桌上立着两块牌位,借着灯,其上的字依稀可见。左一块写着:家父琉璃襄王上官远清之位;右一块写着:家母清音掌门琉璃襄王妃丁氏之位。
放下灯,上官文若端正跪下,不折不扣行了三拜。复又起身上香,香火氤氲,溢于整室。
“父亲母亲在上,孩儿文若在此立誓,杀父之仇、夺母之恨,定尽全力报之,血刃仇敌、复我疆土、替天行道。此复仇之心,苍天可鉴,日月可照。终此一生,惟此一义。若有违背,立毙于此。不孝子文若,敬上。”
上官文若说完,转身回到地面,将书架合紧。周遭平静,仿若无事发生。
敬香、立誓、拜父母……这对上官文若来说就是一日之始。自她十岁时知道自己身世起,日日如此,从无例外。即便是被祝子安带出疗伤,凌晨才回来,精疲力竭,就算是爬也要爬到牌位前。这是习惯,也是规矩。
易未立在上官文若窗边,见她从书架前绕出,不消多问也知道她做了什么,随即哀伤叹了口气。这些年来,她越来越怀疑自己,若是当年没有听从王诘大人之言,将复仇一事告诉上官文若,是不是她便不会像今日这般闭塞清冷。十八年了,当年的谶语少有人提,而这些年上官文若平安无事,过得安安稳稳,所有一切,都让易未越来越觉得那谶语为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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