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芦花荡(4/5)
伸手一止原来船头站着是自己学生陶望龄。“恩师!”
“进舱说话吧!”林延潮道了一声。艄公见是熟人,又温了一壶酒提到船舱再回后舱休息。
陶望龄跳至林延潮船上,脱了披风抖了雪再进船舱。
林延潮给他斟了热酒,陶望龄喝下后,搓了搓手脚终于脸色好看了些。
“弟子特来此辞别恩师。”
林延潮看着陶望龄道:“稚绳来信都与我说过了,你不要想太多,回乡以后再过数年再出来做官,朝廷那边我会替你打点好,不用说心灰意赖之词,初时大家都会这么想,时过境迁就不同了。”
陶望龄默然许久然后道:“学生来前想过了,学生这性子不适合于为官,也无心于仕途,回浙之后此生再也不会出省一步,实在愧对恩师的栽培。”
林延潮明白为何陶望龄急着来见自己一面。毕竟古时人与人之间际会少,而再遇渺茫多些。
林延潮望了一眼:“你的号取作‘歇庵’,何意啊?”
陶望龄道:“学生自取此号所意,作学问就是歇息,为官则疲惫。”
林延潮点了点头。
陶望龄突道:“人之一生就如白驹过隙,要想寸立于世何其难也。恩师的三立,学生是学不来的,余生只求于能有片言流传世人足矣!”
“学生出仕前曾路经金陵与焦修撰辩论过,他言吾学之中没有性命之学,学生与他辩难,以人之入梦辩之。但学生一直记得恩师当年所言下学而上达,时恩师有言未至上达之境,不知今日达否?”
“难道真是如孟子所言,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未见为真见?这疑难一直徘徊于学生心中,至今不能解,还请恩师明示!”
林延潮笑道:“若我说未至,你是否担心问道于盲,借听于聋?”
“学生不敢。”
“其实道在哪里,我也未曾见的。”林延潮笑道。
陶望龄面露失望之色。
林延潮会心一笑,抚须于颈然后道:“文王一生爱民,将百姓当作受伤之人般体恤,忧心天下故能至道,又因忧心天下故而忘道,这是孟子的真意。当初你辞别我去浙江讲学就是说得这句话。”
陶望龄道:“这忘道才能见道,何也?”
林延潮抚须沉吟道:“道理在我心里,是为第一义,从我口中道出,是为第二义,你悟道在心为第三义。”
“夫目可得见,耳可得闻,口可得言,心可得思者,皆为下学也。这下学即为有为法,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陶望龄咀嚼这一句。此言是出自金刚经,在佛经中金刚经地位自不用多说,但金刚经三十二品道尽佛理后,却将这一句话放在最后一句。
言下之意,本书前面讲了那么多,但都是你看得见,听得到,说得出,想得到的有为法。只要是有为法,就如梦幻泡影般虚无,如朝露闪电般短暂,你不过如是观之即可。
而无为法与有为法相对,指得是不依姻缘,不生不灭,无来无往,非彼非此之法。
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这句也是金刚经之语。佛学不排他说,认为并非只有修佛才能成为圣贤,而圣贤间的差别只在无为法中。
“那恩师何为无为法?何为上达呢?”陶望龄话音有些发颤,他感觉自己已是接近于一生所追求之事。所谓朝闻道夕可死是也。
听陶望龄之言,林延潮笑了笑举起手边半明半暗的油灯,然后揭开灯盖一吹。
霎时间,船舱即黑了。
陶望龄下意识眼睛一眨,然后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各家常有以于漆黑之中悟道的说法,大意是人在黑暗中,六识会无比灵敏,更能体悟大道。
而此刻四野寂寥,天地之间只余簌簌雪落之声。
好一场大雪!
正待陶望龄揣测林延潮所指时,这时林延潮已是重新点亮了油灯,船舱又恢复了明亮。
陶望龄不由感叹,这一明一暗之间,禅味尽在其中。
“汝先闭眼再睁眼!”
陶望龄依言为之。
“再思灯灭一瞬,汝闭眼睁眼否?”林延潮又问道。
“灯灭一瞬,学生确有一睁一闭。”
“为何眨眼?”
“不曾细想。”
林延潮问道:“那吾要你眨眼与灯灭时眨眼有何不同?”
陶望龄一愕,恍然如电光火石迸发:“恩师要吾眨眼,此为可见,可闻,口言,可思,而灯灭眨眼,则不可见,不可闻,不可言,不可思。恩师以此言上达与下学之别?”
林延潮拨了拨灯芯,船舱里又亮了几分:“下学有心,本体到功夫,上达无心,功夫到本体,正如文王心忧天下而至道,也因心忧天下而忘道。事功还来不及,余者何必去问?若你执意要问道在哪里?等我兼济天下时,再来答你吧!”
船舱里寂静无声,两人不出一言,陶望龄跪坐在旁,则是极力领悟。林延潮看了一眼,合衣睡去。
次日林延潮醒来,先见大雪已停,再看陶望龄但见对方泪水盈眶向己一拜道:“恩师点拨示道之恩,学生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林延潮笑了笑。
天明雪停,船已归程,去时与来时景色又是不同。
船行于水间,于芦花丛中时隐时现,师生二人立在船头讨论话别。
林延潮对陶望龄言道:“浙人重读书,重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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